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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漠三狼  >>  正文
一個小記者的麗都日記——獻給即將離去的2014
冷漠三狼
2014年12月31日

                                 2014年4月25日我在馬來西亞駐華大使館前

2014年4月25日,MH370家屬再次前往馬來西亞駐華使館抗議,當我到達并試圖進入時,現場已經被重重包圍,我走過不知道多少個街區,試了三個關口,用盡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手段,最終在第四個關口成功進入。圖片里,我正和家屬聊天,我坐著的,其實是一輛“指揮車”。 

 

    昨夜睡得很香,醒的也比往常晚了好多。睡醒后本能的告訴自己一個數字,20,是的,MH370失聯第二十天了。這一覺睡的不錯,但我依然感覺有點累,兩腿發軟。

   昨天,也就是航班失聯后的第19天,我迎來了這些天來少有的休息。和往常一樣,我醒的很早,但和往常不一樣,不喜歡賴床的我在床上賴了一上午,可怕的是我拼命的去想這個早上我在床上做了什么,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其實,也許我真的什么都沒有做。中午十二點我們在化工附中有一場一小時的羽毛球,只有我和另一部門的同事會去,我掙扎著在最后一分鐘出了門,揣上前幾天蹲守麗都時剩下的一個士力架。

   “阿姨,我來了!”“好,我給你開燈!”這本是每周都必會有的一段簡單的對話,此刻它變得如此的陌生。我記不得多久沒在這個中午出現在這里。

    羽毛球打的一如平常,奔跑著,落著汗。。。。。

    帶著一身的汗,夾著球拍,我走在那離住處不到兩分鐘的路上,一切也如常。不經意之間,淚水突然擠滿眼圈,打了個滾,我定了定神,強制的把它擠了回去。這時我才發現,腦袋里閃現了前天和老鄉見面時的場景。他比我大一歲的兒子在那架失蹤的航班上,他們家在一座小型水庫邊上的一個兩百多戶的小村莊,離我家不到半小時的車程,兩個村子被一個如今已經廢棄的鄉村公路三八路連接著。他與我母親同歲,今年67,頭發花白,24號剛剛到達北京,和離開了一周再次歸來的女兒一起。

    25日,飛機失聯的第十七天,在馬來西亞大使館門前。“這是小侯!”老鄉的弟弟,這樣把我介紹給他。他緊握著我的手,我想他是想說“您好”,但這兩個字早已混雜在哽咽聲中,眨眼間,一個老父親已成淚人。我抱住他,和他一起失聲痛哭。那時那刻,他像個窩在父親胸懷中的孩子,請原諒我這個很不恰當的比喻。

    我試圖像刪掉相機內存里的照片一樣,刪掉這個片段。但似乎更多的片段,爭搶著,呼喊著,如幻燈片般雜亂的一張張飄然于我的腦海中,他們中的很多還打起了架。歇斯底里又沙啞無力的口號聲,痛哭聲,質問聲,成了幻燈片切換的背景音。

    我狠狠的打開了樓下的防盜門,試圖穿過這道門去進入另一個世界,我也許是成功了。

    回到家,我就那樣帶著一身的汗,把枕頭豎立在墻邊,斜躺了下去。沙發上堆積著雜亂的衣服,電腦桌上也有著無法形容的混亂。我似乎也失去了這此后一段時間的記憶,我只知道我這樣待在床上,而墻上的鐘表一直滴答滴答著到了三點。

    我想起了周六在大運河公園挖到的薺菜,想到了自己一直想吃的薺菜餃子,我也終于成功的把自己退下了床,洗了澡,出了門。也終于在路過一家面館時,進去點了一碗牛肉刀削面。

    “好久沒來了!”我常向其買菜的阿姨老遠就招呼上了。“給我來一個最小的白菜,”我拿了五塊錢給她,她找了我八毛。

    如果有人在這時遇到我,并試圖去描述我,我會是這樣一種形象:在荒漠里饑腸轆轆的走了一天,面色疲憊,眼神空洞,腿腳發軟,一顆小白菜垂在我手里有如有萬斤的重量。

    是的,我想我當時就是這樣。

    薺菜餃子最終沒有包成,我忘記了要買的材料中的一樣——五花肉。回到家,我已經沒有能力再次說服自己出門,而記憶再次模糊,我真的想不起來那之后做了什么,拼命的擠壓記憶,我才終于想起來,那期間我打死了一只蚊子。

。。。。。。

    此刻我似乎明白,我已經不再可能把自己的心和麗都,和失聯的MH370分開了。

    3月8日到25日的十八天里,除了少數的記不得的幾天,我一直蹲守在那里。在這還之前,我也曾在冬日里在這附近蹲守拾荒歸來的井居者,那片街區,那個酒店恐怕要注定成為此生難以忘記的地方。

    請原諒我接下來可能會混亂不堪的文字,我只能任由大腦做著自由運動,任憑文字隨心所動,很多片段也已經在記憶的積壓下變得無比模糊。

    一位光頭男性家屬像一個剛剛喝完泄愁酒,卻仍未達到發泄目的的醉漢,掄起離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砸向身邊的一切。警察仍在大批趕到。又一個男子加入了他。一個人抱住他們,兩個,三個。。。。他們儼然又變成一只只力大無比的黑熊,掙脫再掙脫,再掙脫,向一切阻礙的力量說不;她們則啜泣著,斜躺在椅子上,哭干了眼淚,儼然一只只落入陷阱的小鹿,絕望而又無助,無辜痛苦的眼神散漫空洞,目中已無一切!有人向剛剛播出馬來西亞總理發布會的大屏幕扔去了一把椅子,有人將憤怒砸向投放出這段影像的投影儀。畫面在混亂中中斷了。這期間,一個男子搖晃著站到了椅子上,試圖去向大家說些什么,但他卻數度哽咽,欲言又止。

    這是24日晚上十點剛過一點,麗都家屬通氣會現場的場景。十點鐘,馬來西亞總理開始了他那帶來最壞消息的發布會,宣告MH370“終結”于南印度洋,飛機上無人生還。

    低沉的哭泣聲充斥著每一個角落,有人手指著大屏幕上的馬來西亞總理納吉布怒吼著,有人喊著“劊子手”“騙子”“殺人犯”。我剛到達現場,看著這一切,呆若木雞,一屁股坐到最近的一把椅子上,無法控制自己的淚水,瞬間顫抖哽咽。

    一個便衣警察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小伙子你要挺住,家里的人還要靠你呢!”

    維持秩序的警察和憤怒的家屬發生了數次沖突,我站在那里,將渾身的力量集結到喉嚨,哭喊著,“別打了!別打了!”

    我終于發現,在這房間里的每個人此刻都是一個世界,他們基本早已忽略了身邊的一切。我放棄了徒勞的努力,席地而坐。工作人員早已在不經意間將椅子收起,將其堆置墻邊。

    混亂中,哭泣聲仍不絕于耳,急救人員匆忙的把幾個癱軟在地的家屬抬上擔架。有人離開了,有人卻無理由的選擇了蹲守。

    哭泣聲漸漸消弭。警察和家屬陣營分明的坐在了不同的區域,這個房間里盡管也有低聲交談的些許嘈雜,但卻顯得異常平靜,時不時仍會傳出女性的哭泣。

     一位大姐躺在擔架床上,有大約十位家屬圍坐在她旁邊。幾十分鐘前,她癱軟的坐在椅子上,由嚎啕大哭,到哽咽無淚,也許是發現自己哭干了所有的眼淚,她脫掉了腳上一只黑色平底皮鞋,使勁渾身力氣往大屏幕的方向丟了過去,鞋卻只飛去兩三米,在地上翻滾了幾下,也沒了繼續前進的力氣。

    當我第二天早上再次來到這里時,我無意中發現,相鄰的兩個椅子都已經用白色的繩子進行了數道捆綁。而馬航的藍色小馬甲工作人員以及慈濟的志愿者也早已不見了蹤影。之后他們解釋說,我政府擔心他們的安全,讓他們在酒店待命,不要出現在家屬區。

    盡管還不到九點半,離通常的通氣會還有半小時,平常有很多空位的座椅早已滿員,酒店工作人員不得不臨時增加了座椅,但仍不能滿足需求,大量家屬站立,不少家屬甚至站到了會場外的大廳里。他們也許過去很長時間都不曾出現在這里,也許曾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但我明白今天他們必須在,他們需要一個解釋。“任何殘骸都沒有找到,憑什么說無人生還?”正如一位親屬所說的那樣。

    然而他們所要的解釋并沒有如期到來,十點的通氣會在沒有預先通知的情況下取消了,我站在通氣會會場外的大廳默默的抽著煙,而此刻大量的家屬正緩步走出,他們要去大使館。

    搭載他們的公交車在半小時的等待中并沒有出發,公交車內的時間似乎是停滯的,無聲、沉悶,他們目光呆滯的望向車外奔跑的警察,扛著攝像機的記者。他們最終等不下去了,車怎么還不開的質問聲打破了那分沉寂,很快有家屬走下公交車,又很快匯集到警察組成的人墻前。“啊!”他們沖破人墻,高舉著呼喚親人歸來的標語,高喊著口號,一路向馬來西亞大使館走去。

    這座城,這里的人,似乎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連等待紅燈的公交車司機都拿出手機,記錄著發生的一切!他們也許聲音沙啞,也許喊出幾個字就哽咽的無法繼續喊下去,但他們沒有停下。“還我親人,公布真相,不換親人,誓不罷休!”

。。。。。

    “憑什么說無人生還?”是啊,在過去的十七天里,他們尋找著哪怕一絲絲可能會指向親人還有一線生的希望的答案,向馬來西亞航空公司的代表,向由一名負責搜救的馬國防部中將,向一位馬航的波音777飛行員,向馬來西亞駐華大使,向馬來西亞民航局的高級代表,向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任何人。。。尋找可能指向生的希望成了這個麗都酒店通氣會現場最主要的發問主題。 在一開始,一天三場通氣會幾乎占據了一整天時間。盡管后來發布會由一天三場變為一天一場,一個通氣會至少持續兩個小時,甚至毫無停頓的持續六個小時。

    “飛機上攜帶了多少救生筏?其所儲備的食物能夠維持多久?”“搜救力量是否搜索過珀斯西部兩個無人島?” “你們是否已經查過所有乘客的手機使用記錄,有乘客的手機登機后可能并未關閉,他們在飛行途中可能會和某個手機基站聯立過聯系?這個可以幫助確認飛機的飛行軌跡!”“飛機和衛星的前五次握手信號,是否也用來定位搜救區域?”“我們收到了來自馬來西亞的未接來電,除了我們的親人不會有別人知道我們家的電話,能否查一下這些電話的來源地?”“在飛機失去聯系前,飛機和地面是否進行過談判?談判內容是否可以公布?” 。。。。。

    有一位來自山東濟南的老父親,操一口濃重的濟南話,總是坐在最前排,每次發問都特別積極。對于他的提問,很多人似乎并不滿意,提問的當系,現場總會想起唏噓聲甚至謾罵聲,我記得有人有一次大喊道:“誰又把麥克風給他了?” 盡管在海量的通氣會提問中我已不記得他提出了哪些問題,但我明顯的發現,他的問題問的越來越專業,現場也漸漸沒有了唏噓聲。

    一次抽煙,我無意中遇到陪伴這位老父親的一個小伙子,他來自老父親兒子所在的公司。他告訴我,為了第二天向馬高級代表團提問,老父親一夜未眠,搜集、查看、研究各種資料。我一時沉沒良久,我不知道還有多少像他這樣徹夜研究問題的父親、母親、哥哥、姐姐。當他們得知這位父親徹夜未眠的準備問題之后,我想現場響起的不會是唏噓聲而會是不絕于耳的掌聲。

    盡管現在現場的氛圍已經舒緩了很多,家屬們一改以往的反感轉向對媒體的歡迎。但至少在第一周,我在麗都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心驚膽戰。那時的麗都彌漫著濃重的火藥味,大大小小的“戰爭”似乎一觸即發。

    對于馬航的代表,馬政府的高級代表團,所有面對家屬接受“質問”的馬方人員,我只能表示謹慎的“同情”,那情那景我不曾在任何其他場合經歷過,它勢如文革,但卻充斥著可以理解的親情和人性,我想除了質問和哭泣,家屬并沒有其他途徑來宣泄內心的憤怒和傷感。而對此,我不想做過多的描述。

。。。。

    腦袋依舊如海綿,中午小睡了一下,也多次出去抽了煙,但依舊是這個樣子。未完,待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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