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3日，在博鰲亞洲論壇"互聯網時代的全球貿易規則-對話馬云"分論壇上，馬云先生做了一場很有意思的發言，內容十分豐富。其中，有一點內容觸及當前中國參與國際貿易規則制定中企業尤其是民營企業的角色，頗值得人深思。馬云先生在發言中表示，多哈回合等談判談了十幾年，一直都是政府部門在談，并沒有體現企業的作用，并由此引發一個問題，即參與WTO談判的主角到底應該是誰？是政府部門還是企業？
筆者認為，WTO作為國際組織，是一個政府間機構，其制定的規則主要是約束其162個成員政府在貿易、投資等方面的行為，尤其是有關法律、法規的制定及實踐等，為全球企業創造良好的法律框架和經營環境。因此，作為相關法律、法規及實踐的作為方，這些成員的政府部門自然是參與WTO談判的主角，由其代表各自的主權國家（或單獨關稅區）來參與WTO的談判。
但是，從另一方面看，企業是全球貿易和投資的核心角色，WTO制定的貿易、投資、知識產權保護等規則必然對他們的經營產生各方面的直接和間接的影響。因此，WTO所制定的任何規則，如果不能反映企業的觀點和訴求，將很難發揮其應有的作用。關鍵是，在企業無法直接參與談判的情況下，如何將其觀點和訴求準確傳遞到談判過程中去，并在談判結果中獲得反映。
對此，發達國家已經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美國、歐盟等發達國家的政府部門十分注重聽取企業界的意見，企業界也組成了形形色色的各種行會組織，負責代表其會員企業向政府傳遞意見和訴求，必要時甚至通過發表聲明和見面會談等手段直接施加影響。以美國為例，美國既有綜合性的協會，如美國商會，也有專業性的行業組織，如全美制造商協會、美國汽車工業協會、美國半導體行業協會、美國輪胎產業協會、美國石油廠商協會、美國化工協會、美國全國零售商聯合會等等。在各類國際重大談判中，美國政府和這些行業協會往往是一唱一和，相互配合。例如，在2015年底結束的WTO《信息技術產品協定》（ITA）談判中，美國半導體行業協會除發表聲明，還曾前往日內瓦，遍訪WTO、ITA主要參與方的常駐WTO大使等直接做工作，推動談判盡快結束。為了提升其參與國際談判以及與政府部門對話的能力，這些協會往往設立國際事務或法律事務部門，或聘請顧問，專門跟蹤和研究國際重大談判，并及時通過各種手段來對談判施加影響。一些跨國企業也有類似做法，例如瑞士雀巢公司就設有"經濟和國際關系部"，為其高層參與WTO、"二十國集團工商界活動"等國際重大經貿活動提供服務。
相對而言，包括中國在內的很多發展中國家的企業在國際談判中發揮的作用就沒有這樣明顯。這有各方面的原因:發展中國家政府主導的社會結構往往使企業尤其是民營企業處于弱勢地位，他們與政府主管部門之間缺乏平等、有效和機制化的對話渠道；這些國家非政府組織的發展仍較為落后，企業尤其是中小企業缺乏有限的商會或協會組織；發展中國家的商會和協會及其企業在理解和使用國際規則方面的經驗相對有限，因此參與相關談判的能力也有待提高。
近年來，中國企業在參與國際談判方面的意識有所增強，2016年中國作為"二十國集團"的東道主也舉辦了"二十國工商界活動"等由企業主導的大型活動。大型民營企業也開始有意識地加強內部建設，并就國際談判發聲，例如阿里設立了阿里研究院，馬云先生最近也頻頻提出EWTO、EWTP等概念，推動由企業為主導搭建新的貿易平臺。
但是，必須指出的是，WTO等國際組織的談判涉及面廣、利益復雜，但效率不高，這也是多哈回合談判久拖不決的原因。與之相對應，企業倡議程序簡單，而且講究實效，因此許多工作往往短期內就可立竿見影。但是，兩者之間有一個本質的區別，即WTO的談判結果是約束性的，即具備法律效力，直接規范其162個成員的政府行為，并間接影響這些成員千萬家企業的經營。而企業間的倡議并不具備法律上的約束力，只是參加方自愿遵守，其法律效應和規范作用與國際組織制定的規則不可相提并論。當然，多邊貿易規則遠非完美，與21世紀企業全球化經營的現實也并不匹配，例如WTO目前有關投資和電子商務的規則十分有限，對能源、競爭政策、勞工標準等"21世紀新議題"則尚未觸及。
因此，包括馬云先生在內的中國民營企業家利用自己的影響力，積極主動地參與一些國際重大經貿問題的討論，推動建立一些企業主導的平臺，是值得高度肯定的行為。但同時大家也要高度重視WTO等國際組織及其規則的重大價值和意義，討論如何參與WTO正在進行的有關多邊談判的反思過程。顯而易見，這些工作需要各方面的參與，正如馬云先生所說:"貿易就應該由企業、由政府、由非政府組織共同多方利益來趨近，建立一套新的貿易投資規則"。中國已經提出將電子商務、投資等納入WTO今后的談判范圍，WTO、一些國際智庫以及跨國企業也在考慮籌建一個機制性的商業論壇，專門聽取全球企業界對多邊貿易談判的訴求。對阿里等中國民營企業來說，現在或許正是參與國際經貿規則制定的最佳時機。
【作者是日內瓦智庫"國際貿易、發展和經濟治理咨詢中心"（IDEAS中心）的主任、新華都商學院（瑞士）執行院長。此前曾長期參與中國政府的WTO工作，并任職中國常駐世貿組織代表團參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