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杰的眼睛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不只是美麗，還因為在提起她的孩子們的時候，眼睛里忽然閃過的光彩掩飾不住的光彩，讓人百看不厭。
張杰突然火了，這位曾經(jīng)打破世界記錄的短道速滑運動員——前世界冠軍的七臺河家里和學校里，前來拜訪她的人應(yīng)接不睱，加上繁重的教練工作，她終于因為過度疲勞，進了醫(yī)院打起了點滴。然而7月3日面對新一輪的采訪團，她撥下針頭，趕到學校，向采訪的記者們致謝：謝謝你們能一起來，給我節(jié)省了許多時間和體力。
冠軍張杰讓智障的孩子相信，他們也一樣可以成為冠軍。
她的學生們和她一樣有禮貌，對著來訪者，集體站起來說老師好，你們辛苦了。張杰說：這是因為孩子就是鏡子，你對著鏡子笑，他也會對你笑。育霖的媽媽王靜玉清楚地記得孩子第一次會說謝謝是2016年4月2日世界自閉癥日，學校里組織冰上聚會活動,當一塊蛋糕送到育霖的手上時，這個一周歲被發(fā)現(xiàn)是自閉癥后從來不和人交流的孩子說了聲“謝謝張教練”。這聲謝謝讓一度絕望的媽媽和教練一起哭了。
他們是26個特殊學生：自閉癥、唐氏綜合征、智障、聽障、或家族精神病史，他們有的曾經(jīng)根本不會和他人交流，有的看到陌生人會狂燥。如今，他們在七臺河特殊教育學校的教室里，安靜地等著被她們稱為教練媽媽的張杰今天的心理輔導課：畫一只穿著冰刀的小豬佩奇。
臺上的教練示范完畢，只見孩子們大展身手，畫出了千奇百怪的小豬，多只眼睛的，或者沒有鼻子的，別說有的畫得很是像樣，他們無一例外都得到了教練媽媽的褒揚，一個大大的擁抱，一個甜蜜的吻或者是互相擊掌。這些大作被張杰拿回家收藏起來。
張杰不厭其煩地又一次講述她的經(jīng)歷，來訪者反復(fù)回她為什么想起來放棄日本的好工作前景要回到家鄉(xiāng)專門針對這些特殊的孩子進行訓練，還是無薪的義務(wù)的？她說：“為什么？看看他們現(xiàn)在多好，多可愛！這不就是答案嗎”說這話時，張杰漂亮的眼睛里當然又閃出了和平常不一樣的光采。
從短道速滑退役時，冠軍張杰獲得的國家級以上獎牌200多枚，為了補上當初運動時落下的文化課，她去黑龍江大學學習后又和丈夫去日本留學，她選擇了營養(yǎng)和運動專業(yè)并獲得了《知的障礙和高齡者介護免許(資格)證》。學成之后，她想，運動能幫助智障的孩子得到恢復(fù)，而在我國，這樣針對孩子的運動康復(fù)卻還是空白，也許我回國能幫助國內(nèi)的智障孩子做點什么。張杰就這樣和丈夫離開日本來到七臺河市特殊教育學校講述了他們的想法。
盡管學校的很多老師和學生家長，都不敢相信這些智力和身體都有最嚴重問題的孩子能玩兒什么滑冰：他們話都聽不明白，路也走不明白，摔壞怎么辦？但七臺河市特殊教育學校的校長白兆祥卻毅然決然地決定支持這個七臺河走出的第一個世界冠軍：從全校一百多個學生中，挑出了26個學生進入了特訓班，標準是：只要會走路就行。他們會走路，但是站在隊伍里搖搖晃晃的，他們中有唐氏綜合征4人，自閉癥1人，多動癥、精神障礙、行為障礙、智力低下16人，聽覺障礙5人。最初的課堂混亂可想而知，聽不懂指令，哭鬧的，借上廁所的機會溜號的，順拐的，單腿蹦的。他們的接受能力比想象的還要差，一堂課下來，這個運動員出身的教練，累得都站不起來了。
張杰在訓練中
張杰想到首先要給孩子心理輔導課，剛開始找了外面的心理老師，但是孩子們看到陌生人有的激動得放聲大哭，而且心理老師用的正常人的方法，壓根行不通。她就自己研究了一套可行的方法，教孩子們畫畫，畫冰刀，畫他們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讓人驚奇的是，孩子們知道她對他們的愛，畫出來的畫大多是獻給她的。漸漸地她取得了他們的信任和愛，并且開始叫她教練媽媽，有幾個沒有媽媽的孩子干脆直接叫起了媽。
為了引導他們上冰，教練媽媽在訓練的時候扮成卡通小白兔，大熊貓。唱著兒歌：“我是一只小白兔呀，小白兔”經(jīng)過一年多的陸地訓練，2016年1月26日的第一次上冰，二十多個孩子大部分在冰上爬行……
時間的手最溫柔，三年的愛心、耐心和陪伴實踐證明了張杰的帶來的運動康復(fù)理論，幾乎所有的孩子都會自己穿冰鞋，體育增強了諧調(diào)性，通過集體練習他們學會了關(guān)心家人和隊友，看到教練媽媽手上帶著針頭，“大寶”和“高萌”都心疼極了，高萌還拿來了一個桃子，使勁要求教練媽媽吃掉，不吃就不訓練。
張杰教唐氏兒學系冰刀的鞋帶。田雪緋攝
張杰在QQ空間里三年多的帶圖片教學日記印成了四個厚厚大本子，記錄了孩子們成長的不易：2015年3月9日“我們的孩子，或許從來不能集中精力聽你講課，或許很難從內(nèi)心與你正常溝通，或許反復(fù)講解和示范都做不出正確動作，或許有的連鞋帶都不會系，但他們每次訓練都在努力著，都在他們各自的世界里詮釋著對滑冰的熱愛”；2015年6月8日“龍龍看來是由量變到質(zhì)變的飛躍呀,連日來系鞋帶練習有了成效”；2016年7月7日“最近進步不大的小豆包不會做的動作，哭泣了很久，影響了訓練。處于青春期的女孩子訓練有些分心”；2017年2月14日“一進館，地上到處是來運動的人丟的垃圾紙屑礦泉水瓶，正和家長談著孩子的情況，就看到孩子們都彎下腰去拾撿垃圾了”；2017年3月21日“剛剛進行的女子111米決賽中，高萌獲得中國特奧速滑隊第一枚金牌”；2017年3月22日“請為中國紅孩子喝彩，孩子們實現(xiàn)了我嘗試，我努力，我最棒的特奧精神”這是紀錄奧地利格拉茨體育館，張杰隊里的唐春雷，高萌、聶雙月三個入選國家隊的孩子在第11屆冬季特奧會速度滑冰取得的4金2銀的成績。
提起獲得金牌的過程，真是驚心動魄，本來訓練時好好的學生們一聽說比賽就緊張，“和誰比，比什么，為啥要比”，這些智障孩子 沒有概念，“大唐”上了冰就摔倒，高萌則是食欲下降哭鼻子，張杰說，她就反復(fù)安慰他們，用英語和發(fā)令槍模擬比賽現(xiàn)場，終于讓他們戰(zhàn)勝了高大的歐美運動員。
多年辛苦努力化成了閃光的金牌，伴著張杰和冠軍們載譽歸來，校長白兆祥首先長舒一口氣，金牌當然不是最重要的，白校長說，但如果不是金牌，我這個華而不實的帽子就要扣實了，這三年來，一直有人認為我在支持張杰做著無意義無價值的事。
金牌來了，為孩子帶來了新的希望，三個獲獎的孩子家里都很貧寒，這回政府幫他們落實了廉租房。聶雙月家里姥姥舅舅爸爸都有精神類疾病，全家六個人僅靠媽媽做保姆為生，這個本來需要特殊護理的孩子如今用自己的努力讓曾經(jīng)租住在車庫里的一家人住進了新房。熱心人和企業(yè)紛紛前來，有的要捐物，有的要給孩子們錢。對于這些愛心教練媽媽張杰會讓他們掌握節(jié)奏，不要過度，她說，孩子們需要關(guān)愛不假，但是也要適度控制，不能讓他們和家人認為，因為我有問題，所以社會或他人幫助我就是應(yīng)該的。金牌是孩子們能力的一個證明，她更希望孩子們明白自己完全可以和普通人一樣實現(xiàn)價值。還要明白雖然他們身體有問題，但他們要知道別人給他們的愛不是理所應(yīng)當?shù)?，對待別人的幫助要有一顆感恩的心。有時間，她就帶他們?nèi)ジ＠海赐聝?，讓他們知道自己有殘疾，但他們是幸運的，有父母家人陪伴；帶他們?nèi)ス珗@撿垃圾，讓孩子們知道自己對社會是有用的。
如今讓張杰最擔心的是，許多學校里的孩子們就要畢業(yè)了，在學校里，他們有和社會和他人接觸的機會，畢了業(yè)怎么辦？張杰特別希望未來有那樣一個庇護工廠，這些孩子們可以在里面，做烘焙，或者洗車，或者手工藝品，不求競爭，甚至不需要給太多的工資，但是讓他們有事可做，讓他們的家庭和正常家庭一樣，滿懷希望地活著。她說：這個社會不僅是正常孩子和正常人的，也是這些殘障人的，只有他們也有幸福的生活了，才是真正和諧的社會。
張杰的事跡見諸媒體，全國各地好多家長打電話，希望把孩子送到七臺河的這個特殊的訓練班。來自去年的一份報告顯示，中國目前智障兒童可能已經(jīng)近千萬，那么距離和諧社會，我們還真的需要更多的、無數(shù)的張杰。來自黑龍江七臺河這個特殊訓練班，不應(yīng)該只成為典型，而更應(yīng)該被鼓勵復(fù)制，被獎勵模仿！
關(guān)于作者：田雪緋，中國日報黑龍江記者站站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