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有一位名叫杜德建的年輕人在山西省永濟市卿頭鎮(zhèn)張坊村的低矮平房里，辦起一間黃土地上的農民圖書館。當年，沒有場所，他就將準備結婚用的房子騰出來作為書屋；沒有書架，他就壘磚搭板，用家里僅有的一張方桌、四條長凳搬來充當；沒有資金，他便到同學、親戚家去湊，用自己瘦弱多病的身體去掙。四秩光陰，芳華已逝，這座全國首家農民家庭圖書館早已成為農民的“致富智囊室”和“豐收設計屋”，而杜德建自己，更用實際行動帶領村民步入了一個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并舉的新時代。
談起建立圖書館的初心，現(xiàn)在就職于永濟市卿頭鎮(zhèn)中心學校的杜德建將我們帶回了1979年的晉南農村。“那時候剛剛實行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農民們沉積多年的生產熱情一下子迸發(fā)出來，但因科技知識匱乏，錯用農藥、濫施化肥的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鄉(xiāng)親們損失慘重。”知識改變命運的信念在18歲的杜德建的腦海中愈發(fā)強烈：“何不為提高農民素質、改變家鄉(xiāng)的落后面貌出把力？我橫下決心，要在家鄉(xiāng)這塊貧瘠的土地上建起一座農民自己的知識殿堂。”
那時，杜德建的家境并不富裕，為了掙錢，他夏天賣冰棍，冬天做花炮，還儉省下父母給他的結婚錢，全都用在訂購書報上。就這樣克勤克儉，1981年1月1日，他的家庭圖書館在艱難中誕生了。從那時起，杜德建堅持每年自費訂閱上百種報刊，從未間斷。與每月百余元的微薄工資相比，兩三千元在那時稱得上是一筆巨大的開支。
“好在苦心人天不負，眾人拾柴火焰高！”在杜德建艱難創(chuàng)辦圖書館的這些年里，始終有著來自社會各界的善意支持：運城市教育局、科協(xié)、武裝部贈送了書柜，運城市政府、韓韓汽車廠、水泵制造廠籌來了書款，山西省文化廳、新華書店捐來了圖書，太原理工大學還為這間黃土地上的圖書館帶來了第一臺多媒體和電腦，更有不少好心人，在幾十年間陸陸續(xù)續(xù)送來了上千冊書籍。
然而與硬件設施的困難相比，如何讓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拿起書本，是杜德建要面臨的更大挑戰(zhàn)。
開館之初，由于“種地憑經驗，豐收靠老天”的傳統(tǒng)觀念，有的人出于好奇，轉一圈就不再來了；有的覺得書報內容不夠刺激，看不了幾頁就走了；還有人說，咱是一個農民，不想干啥大事業(yè)，少了你的圖書館，我照樣種田……讓農民走進圖書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為了讓村民們來借書看報，杜德建想盡辦法。他請人自制了臺球桌擺在家里，指望村里的年輕人玩罷臺球能看本書；又托外甥組裝起一臺黑白電視機，吸引老幼婦孺走進圖書室。
慢慢地，有人主動上門借書了，他又提出“借一帶一”——借書不收費，但要帶一個讀者來。同時，報紙上有適合在當?shù)赝茝V的新技術，杜德建先在自家地里試驗給村民們看；還成立農民夜校，并辦起《科技興農小報》免費送給群眾。
一段時間后，來他的圖書館看書讀報的人越來越多，種蘑菇、養(yǎng)雞的學習技術，年歲大的人翻看《毛主席詩詞》，在村里主持紅白喜事的，也不時來抄兩副新穎的對聯(lián)。
“相當長一段時間里，我的圖書館擠滿了人，因為看書讀報，我們村封建迷信、打架斗毆、聚眾賭博的現(xiàn)象特別少，代之以科技致富、文明禮貌之風盛行。”
“尚運社從頭至尾在這里讀書，他種過蘑菇，賣過豆腐，干過養(yǎng)殖，早就通過讀書在致富路上大顯身手；做水暖電的杜立儉也是圖書館的忠實讀者，現(xiàn)在他在電工中出類拔萃，利用自己的技術在運城市開辟出一方天地；還有從圖書館了解到葡萄種植技術的樊巧玲，她種的葡萄顆粒大、甜度高，收成特別好……”說起這些，杜德建話語中充滿自豪。
來這里讀書的鄉(xiāng)親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回饋著圖書館，“每每豐收時節(jié)，巧玲就帶著葡萄來了，我在圖書館忙，顧不上秋收，同村的讀者們早早就幫我做好了地里的活，農民們的質樸最讓人感動。”杜德建的敘述里，有著難抑的喜悅。
而在這喜悅的背后，卻有著數(shù)不盡的汗水與淚水。
“我的工資在書款面前是杯水車薪，出門采購圖書，冬住候車室，夏住街道旁，喝一口涼水，啃一口干糧，沒有住過旅店，更沒有舍得下過飯店，去石家莊買書被偷了包，我就在三伏天扛了十天水泥，又賺了錢帶書回來。”昔日的苦難經歷依然深深留著杜德建的記憶之中。
然而身體的勞苦，杜德建并不放在心上，更令他感到辛酸的是對于親人的虧欠。
他曾把給女兒買新衣的承諾忘得一干二凈，在春節(jié)前夕將隨身攜帶的錢全部買了書，當踏進家門望著女兒企盼的目光，聽著村里不斷響起的爆竹聲時，一種無以名狀的酸楚涌上心頭；也曾因“挪用”500元錢訂報，放棄為父親做壽，父親次年帶著病疼離開人世，讓他留下了永遠的遺憾；由于把所有的積蓄都投在了圖書館上，更讓妻子跟著自己吃苦受累一輩子。
直到2016年，杜德建一家才搬出漏雨透風的房子，結束了“白天站在屋里看太陽，晚上躺在床上數(shù)星星”的艱苦生活，但看著鄉(xiāng)親們送來的“為大家，舍小家，一家辛苦富萬家”的條幅，杜德建覺得自己的辛苦和付出沒有白費。
但是，近年來，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發(fā)展，碎片化閱讀與短視頻再一次奪走了圖書館讀者的注意力。杜德建不無擔憂地說：“看著讀者少了，我總害怕圖書館哪一天會倒閉，那么多圖書和報紙就成了廢紙，人們一旦不再讀書，社會就會越來越浮躁。”
“順應技術的發(fā)展，跟上科技的潮流，是對抗過度娛樂最好的方法。”為此，杜德建在夾縫中求生存，他做起了“圖書漂流”，把讓群眾“走進來”變成圖書“走出去”，還用微信建起農民科技群實時分享最實用的農業(yè)技術，昔日的《科技興農小報》轉戰(zhàn)線上，覆蓋了更多有需要的農民，漸漸地村民們又重新走進這個安靜的閱讀空間。就這樣，在快節(jié)奏的電子信息時代，這個小村莊里的圖書館仍然“生意興隆”。
如今, 杜德建的“家庭圖書館”不僅沒有衰敗，反而日子越過越紅火，由原來土里土氣的小平房，變成時髦漂亮的二層小樓；由原來的一張桌子兩條凳，變成現(xiàn)在的新型多功能圖書館。館內有報紙968種、期刊326種、圖書4萬冊、電腦2臺，空調、彩電一應俱全。
夜幕降臨，杜德建的農民家庭圖書館里又點起明燈，書聲人影里，他寫下這樣的詩句：“孩子們，在追逐初升的太陽；青年人，在編織田野的希望；老年人，在尋覓冬日的暖陽……圖書室的燈光，泄出門窗，多么耀眼，多么明亮；把清靜的夜，推向紅日欲出的東方！”
關于作者：孫瑞生，中國日報山西記者站站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