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異域，風月同天”這首塵封千年的和風漢詩，因日本向中國捐贈物資的友好舉動，被人們廣為熟知。而這首詩的創作者，正是本文的主角——長屋王。
長屋王卒于729年，關于其出生年份，一說是676年，一說是684年，二者相差8年。長屋王所處的是一個皇位繼承十分混亂時代。為了便于理解，首先將皇位繼承關系作簡單說明。686年，天武天皇去世，皇后鸕野贊良皇女臨朝稱制。4年后，因太子草壁皇子去世，鸕野贊良皇后正式即位（持統女帝）。697年，持統女帝讓位于草壁皇太子之子輕皇子（文武天皇）。708年，文武天皇去世，其子首皇子年幼，由其母阿倍皇女（元明女帝）繼承皇位。715年，元明女帝讓位于女兒冰高皇女（元正女帝）。724年，元正女帝讓位于侄子首皇子（圣武天皇）。
長屋王是天武天皇的嫡孫、高市親王的長子。他的母親御名部皇女（天武天皇的侄女）是天智天皇的女兒。從血統上看，長屋王的父母都是皇親，他屬于不折不扣的皇親。長屋王的正妻吉備內親王是草壁皇太子與元明女帝的女兒，妾室藤原長娥子是藤原不比等的女兒。
長屋王作為官員沒有經歷過參議、中納言。同時，長屋王的食封的增額和封租的全部供給等同于親王。此外，在長屋王邸遺址挖掘出的木簡以及《日本靈異記》中，有“長屋親王”的稱呼，因此長屋王在世時可能被稱為“長屋親王”，享受親王的待遇。
在長屋王的爺爺天武天皇即位之前，日本歷代天皇往往任命畿內豪強擔任大臣，參理朝政。天武天皇掌握政權之后，他不再任命畿內豪強為大臣，而是完全依靠皇后、皇子以及皇孫等皇親來進行統治。這種以皇子為中心的皇親勢力取代過去舊豪族勢力的統治體制一直延續到8世紀前半期，日本學術界習慣將這段時期的政治稱為“皇親政治”。
養老四年（720）八月，將藤原氏一族帶入輝煌的藤原不比等（藤原鐮足之子）辭世而去。藤原不比等由于擁立文武天皇即位，同時使女兒藤原宮子嫁給了文武天皇，因而加深了與皇親的關系，并逐漸掌握政治實權。藤原不比等去世后的翌日，天武天皇的兩位皇子舍人親王和新田部親王分別就任知太政官事和知五衛及授刀舍人事。
養老五年（721）正月，長屋王從正三位大納言升至從二位右大臣，在皇親內部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自藤原不比等死后，僅有知太政官事一品舍人親王在長屋王官位之上，因此，長屋王作為皇親勢力的代表，同時也成為政界屈指可數的主導者。與此同時，藤原不比等的長子藤原武智麻呂和次子藤原房前也升至從三位，分別擔任中納言和參議。
養老五年十月，元明上皇將長屋王與藤原房前召至床前托以后事。可見，元正天皇對長屋王還是非常信任的。同月，元正女帝下達詔書，賦予藤原房前在國家發生突發事件的時候，以內臣身份發布相當于敕旨命令的權力。這樣，藤原房前實際上開始作為藤原不比等的繼承者處理政務，并與天皇結成了十分親密的關系。同年十二月，元明上皇去世，首皇子的即位問題被提上日程，對此持慎重態度的長屋王與主張首皇子立即即位的藤原武智麻呂開始對立。
養老七年（723），有人給元正女帝獻上一只小龜。由于小龜雙目赤紅、十分罕見，便被視為“祥瑞”之兆。元正女帝借此天賜之機（有學者認為“珍稀神龜現身于世”是元正女帝為了讓位給首皇子而精心導演的一出戲），于第二年改元“神龜”，同時將皇位讓給首皇子，即圣武天皇。同年，長屋王升為正二位左大臣，藤原武智麻呂及藤原房前均被授予正三位。同時，圣武天皇還發表敕令，尊稱自己的生母藤原宮子為“大夫人”。但這一敕令遭到長屋王的激烈反對。長屋王認為按先例只能稱“皇太夫人”，不能稱為“大夫人”。最終，圣武天皇被迫撤回了敕令，并下詔說：“文字用皇太夫人，發音則要和大御祖一樣”。這一事件也成為藤原氏一族與長屋王之間矛盾尖銳化的重要原因之一，同時也讓圣武天皇對長屋王心存芥蒂。
神龜四年（727）閏九月，圣武天皇的夫人藤原光明子（藤原不比等與縣犬養三千代的女兒，圣武天皇的母親也是藤原不比等的女兒，也就是說，藤原不比等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自己的外孫）生下了一個期待已久的皇子基親王。圣武天皇和藤原家族都特別高興。僅僅一個多月后，圣武天皇破例將基親王立為皇太子。當時，滿朝文武以及僧侶等同來慶賀。應該說，滿朝文武以及僧侶的祝賀已經表明了他們的立場。此外，藤原武智麻呂等人想借藤原光明子生基親王之機立其為皇后，但這一提議遭到了長屋王的堅決反對。因為此前沒有出現非皇族血統出身的人被立為皇后的慣例。
此時的長屋王仍然是首輔大臣。然而，神龜五年（728）八月，朝廷新設中衛府，作為護衛天皇的禁衛軍，由藤原房前任大將。同時，朝廷對授刀寮進行了改編強化，五衛府中大伴氏、佐伯氏的勢力受到壓制，兵權被藤原氏所掌握。為掃清長屋王的輔翼，藤原氏將政治上被視為長屋王派的大伴旅人調任為大宰府長官，派往九州的筑紫上任。這樣，長屋王在朝廷中慢慢地被孤立起來。
但令藤原氏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神龜五年九月，承載著家族巨大希望、還未滿1歲的皇太子基親王因病夭亡了。就在此時，圣武天皇的另一位夫人縣犬養廣刀自生下了一個男孩，即安積親王。藤原氏擔心安積親王被立為皇太子，著眼于能夠代行天皇執政權的皇后的位置，企圖冊立臣下藤原氏出身的光明子為皇后。但這個主張遭到了長屋王等人的堅決反對。長屋王認為藤原家及縣犬養家的夫人都不是皇親出身，立皇儲及皇后之事可容后再議，不必急于一時。當然，在這件事上長屋王有自己的打算，他想通過自己的長子膳夫王與圣武天皇女兒阿倍內親王聯姻，讓膳夫王繼承皇位。由此，雙方的怨恨越積越深。
神龜六年（729）二月十日晚，從左京人漆部造君足和中臣宮處連東人等向圣武天皇告密，稱左大臣長屋王“私學左道，欲傾國家”。藤原氏趁機在圣武天皇處進讒言。當夜，圣武天皇令藤原宇合（藤原不比等第三子）等人率六衛府的軍隊包圍了長屋王官邸，并遣使封鎖不破關、鈴鹿關和愛發關，切斷長屋王外逃之路。十一日，知太政官事舍人親王、新田部親王、大納言多治比真人池守以及中納言藤原武智麻呂等入長屋王府邸怒斥其罪行。十二日傍晚，長屋王自盡，同時自殺的還有他的正妻吉備內親王和兒子膳夫王、桑田王及葛木王、鉤取王。長屋王一族中殘留的僅有其妾室藤原長娥子及其三子安宿王、黃文王、山背王。
“長屋王之變”很顯然是藤原氏策動的一場陰謀，同時也成為中央權力由皇親轉入藤原氏手中的一個轉折點。“長屋王之變”發生后，朝廷發布宣敕，宣布長屋王的兄弟、姊妹、子孫以及妾室等一同被牽連者，不管男女，全部赦除。同時，在當天“百官大祓（祓是古代一種除災求福的祭祀）。”在鬼神怨靈極盛的時代，“百官大祓”無疑是文武百官為求得心里安穩的舉動。
同樣有趣的是，《續日本紀》天平十年（738）七月丙子條里的一段記載：“左兵庫少屬從八位下長大伴子蟲用刀斬殺右兵庫頭外從五位下中臣宮處東人。大伴子蟲是受長屋王恩惠之人，他與東人在一起工作，閑暇之時兩人一起下圍棋。當談話涉及長屋王時，大伴子蟲一時激憤拔出劍斬殺了東人。東人就是“誣告”長屋王事的人。”這里將“密告”改為“誣告”。而且，這次事件中，大伴子蟲并沒有被問罪。據此可以看出，在《續日本紀》成書的平安時代初期的朝廷內，長屋王被誣告和冤枉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隨著長屋王的死去，皇親中再無人能出面牽制藤原氏，皇親政治漸為藤原氏的外戚統治所取代。在血腥政變半年之后，非皇親出身的藤原光明子在藤原氏的大力扶持下最終當上了皇后。在圣武天皇立藤原光明子為皇后的詔書中，提出非皇族女性立為皇后并非毫無先例，仁德天皇的皇后就是葛城氏出身。很明顯，這個煞費苦心地從遠古時代找到的先例，只是一種牽強附會的理由。正是藤原光明子打破了只有女性皇親才能立后的傳統，開創了“人臣皇后”的先例。
在藤原光明子被立后的同時，藤原不比等的四個兒子也在朝中分別擔任要職。長子藤原武智麻呂位居大納言兼大宰帥；次子藤原房前任參議、中務卿、中衛大將，掌握實權；三子藤原宇合任參議、式部卿；四子藤原麻呂任參議、兵部卿，分別掌管文武官吏的人事關系。兄弟四人在議政官中占了半數，長期把持朝政大權。
“長屋王之變”實際上是中央以藤原氏為代表的外戚貴族與以長屋王為代表皇親之間的一次較量，這場權力斗爭最后以藤原氏外戚的全勝而告結束。藤原氏是典型的異姓外戚貴族。在這場政變中的第一功臣是藤原不比等。正是藤原不比采取了與天皇聯姻的方式鞏固既得利益。前已述及，天武天皇時期依靠皇后、皇子以及皇孫等皇親來鞏固統治，確立了“皇親政治”。長屋王血統十分純正，是典型的皇親貴族，同時由于他的權力很大，所以他在阻止藤原氏家族無限度地擴張勢力的同時，也引起了圣武天皇的反感，甚至忌憚，最終因被誣告而自盡。因此，可以說“長屋王之變”是在圣武天皇的默許下由藤原氏所策動的一場政變，其標志著皇親政治開始走向解體。
本文根據《古代日本皇親制度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一章第二節第一部分補充、修改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