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壬申之亂”中獲勝的天武天皇到稱德女帝，皇位繼承一直由天武系獨占（屬于天智系的持統女帝和元明女帝分別是天武天皇的皇后和草壁皇子的妃子，她們都是在皇子未成年時作為過渡，去世后都把皇位傳給了天武系的后代）。這一繼承原則對防止激烈的皇位紛爭曾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是，至稱德天皇以后，由于在圣武朝、孝謙朝、淳仁朝和稱德朝的多次政變中，天武系皇親幾乎被肅清，于是出現了皇統從天武系轉向天智系的情況。
神護景云四年（770）八月，稱德天皇結束了其不平凡的一生（關于死因，有疾病說，亦有暗殺說）。稱德女帝終身未婚，在世時也沒有明確立誰為皇太子，故女帝一逝世，面臨的第一個問題便是皇嗣由誰來繼承。右大臣吉備真備出于維持天武天皇這支皇室的嫡親皇統的考慮，主張推立天武天皇之孫、長親王之子，已被削去親王位階、屬于臣籍的文室凈三與文室大市兄弟繼承天皇位。左大臣藤原永手（藤原北家）與藤原式家的藤原良繼、藤原百川兄弟則主張不應只從天武天皇這支皇室系統考慮，可以從天智天皇這支皇室中推選。
根據《續日本紀》記載，藤原永手在與群臣商議皇位繼承人時，宣讀稱德天皇的遺詔稱：“白壁王是諸王中年齡最長者，且立過戰功，故立為皇太子。”雖然當時大家就覺得這份遺詔乃偽作，但最終還是在藤原永手與藤原良繼等人的擁護下，將白璧王立為皇太子。同年十月，白璧王即位為光仁天皇。
白壁王是天智天皇之孫，施基親王（志貴皇子）之子，即位時已62歲。他曾擔任中納言、大納言等職，長期參與朝政。在圣武朝、孝謙朝、淳仁朝、稱德朝的明爭暗斗中，白壁王一直韜光養晦、謹言慎行，平日飲酒作樂、深居簡出，裝作胸無大志的樣子，盡量不讓大家關注到自己，因此避免了血光之災。
光仁天皇即位后改元寶龜，立井上內親王為皇后，他戶親王為皇太子，同時追封自己的父親施基親王為“春日宮御宇天皇”，并追封母親紀橡姬為皇太后，此外，還將道鏡流放至下野國藥師寺。井上內親王是圣武天皇與縣犬養廣刀自的女兒、稱德女帝的異母姐，曾擔任伊勢齋宮，代表日本皇室侍奉天照大神。此外，光仁天皇還有來自藤原氏的兩位夫人，即藤原曹司（藤原永手之女）與藤原產子（藤原百川之女）。寶龜三年（772）五月，井上內親王因詛咒、圖謀大逆之罪被廢黜皇后身份，皇太子他戶親王也被廢。第二年，光仁天皇的同母姐難波內親王病死，井上內親王又被扣上詛咒的罪名，被幽禁，同時被取消皇太子身份的他戶親王也連坐，被幽禁。寶龜六年（775）四月，一同被幽禁的母子二人因這場“巫蠱之禍”于同一天離奇死去。
井上內親王身為皇后，為何要詛咒、殺害已經64歲高齡的光仁天皇？難道是因為井上內親王過于著急讓自己的兒子當上天皇，還是井上內親王希望自己盡早成為天皇？一般認為，井上內親王被廢主要是因為遭到藤原百川的誣陷。光仁天皇即位后，左大臣藤原永手不久病死，右大臣吉備真備也辭職，藤原百川則因深受光仁天皇的信賴而逐漸掌握了朝廷的實權（更多的是在幕后）。有觀點認為，藤原百川是為了將來擁立與自己關系十分密切的山部親王（光仁天皇的長子、娶藤原百川之女藤原旅子為妻）為皇太子，因而誣陷井上內親王母子。也有分析認為，藤原百川之所以要千方百計廢掉皇后，可能因為皇后作為稱德女帝的妹妹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害死了女帝的緣故。不論井上內親王與他戶親王的突然斃命是否為藤原百川所謀劃，從此后人們將旱災持續、瘟疫流行、隕石下落等災難，都歸結于井上內親王怨靈作祟可以看出，井上內親王母子絕非正常死亡。
那么，光仁天皇為何在明知井上內親王是被栽贓的情況下，廢除、監禁井上內親王和他戶親王呢？是因為井上內親王所生的他戶親王是天武系血統，光仁天皇為了改變天武直系皇統繼承，只能廢黜皇后與皇太子嗎？問題又來了，光仁天皇剛即位時為什么要立井上內親王為皇后呢？是為了借助井上內親王是圣武天皇之女這一身份來鞏固其統治嗎？暫且不給這一問題下一個定論。但天武系皇統與天智系皇統的矛盾是實際存在的。
光仁天皇即位后，重新定性了天武系皇統統治時期的眾多事件，包括對“橘奈良麻呂之亂”的連坐者、“藤原仲麻呂之亂”的連坐者，以及“宇佐神托事件”的受連累者進行昭雪。此前因“宇佐神托事件”被免官的和氣清麻呂恢復原職；眾多被賜姓的諸王恢復皇親籍；此前曾誣告皇親的丹比乙女等人則受到處罰。此外，光仁天皇還裁撤了藤原仲麻呂和道鏡等人因人而設的一些官職，整頓寺院綱紀。
實際上皇太子他戶親王被廢后，擁有天武系皇統的男性皇親依然健在，即圣武天皇的女兒不破內親王（稱德女帝異母妹、井上內親王同母姐）與天武天皇之孫鹽燒王（孝謙女帝在廢黜皇太子道祖王時，鹽燒王也曾是皇太子的候選人之一，但最終敗給了大炊王）所生冰上川繼。不過，寶龜四年（773年）正月，光仁天皇冊立的皇太子并非天武系皇統的冰上川繼，而是天智系皇統的山部親王（光仁天皇即位前應稱為山部王）。山部親王的生母是百濟后裔高野新笠。因為生母是出自身份低下的歸化系氏族，山部親王只是擔任大學頭和侍從等普通官職。無論是從其出身來看，還是從其閱歷來看，山部親王被冊立為皇太子都讓許多人意想不到。一般認為，藤原百川在這一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藤原百川跟呂不韋很像，認為山部親王“奇貨可居”。據說，山部親王晚年一邊落淚，一邊對藤原百川的兒子藤原緒嗣說：“如果不是你的父親盡力，我是得不到皇位的。”
寶龜十二年（781）正月初一，朝廷改元天應。此后光仁天皇患病，且病情一直不見好轉。天應元年（781）四月，山部親王接受光仁天皇的讓位，就天皇位，即桓武天皇。同年十二月，光仁上皇去世，享年73歲。光仁上皇去世僅僅兩個月后，發生了“冰上川繼之變”。
根據《續日本紀》記載，“冰上川繼之變”的大致經過如下：延歷元年（782）正月，冰上川繼的手下大和乙人攜帶武器闖入宮中被捕。經嚴刑審訊，大和乙人招供稱：“冰上川繼計劃在本月十日夜，與合謀者匯合后從北門入宮，企圖顛覆朝廷。冰上川繼此次派我來是為了聯絡其黨羽宇治王。”桓武天皇于是命人前去召喚冰上川繼。冰上川繼聞訊敕史到來后，迅速從后門逃走。于是，桓武天皇下令封閉三關，四處搜捕冰上川繼。冰上川繼很快便被捉拿歸案。本來，冰上川繼依法處斷，當處以極刑，他的母親不破內親王因為是近親，當處以重罪。但桓武天皇考慮到光仁天皇尸骨未寒、陵土未干，哀感之情使其不忍心判重刑，同時或許還有人跟他求情，最后，冰上川繼的死罪得以免除，和妻子藤原法壹一起被流放到伊豆三島，不破內親王及其姐妹則被流放到淡路。
受“冰上川繼之變”牽連者甚多。如藤原法壹的父親、參議藤原濱成，《萬葉集》的主要編者、左大弁大伴家持，右衛士督坂上苅田麻呂，以及左大臣藤原魚名等30多人（在這些受“冰上川繼之變”株連的貴族中，唯一恢復權勢的是大伴家持）。隨著右大臣大中臣清麻呂退休，大納言石上宅嗣去世，“作為名門望族的代表而在政界舉足輕重的老人紛紛退場。”這樣一來，不僅在天武天皇一系的皇親中有望奪取皇位的人都不在了，與此同時“奈良時代的貴族對天武天皇王統抱有的‘天皇即神’的宗教式崇敬，也隨之土崩瓦解”。
一些學者已經指出，“冰上川繼之變”這場未遂的叛亂，很可能是桓武天皇捏造的一個事件，其目的是將對其統治構成威脅的冰上川繼及其同黨一網打盡，確立今后的政治主導權。桓武天皇即位后，確實有一些對桓武天皇不滿的貴族企圖推翻這個新興的政權，從此后桓武天皇決定遷都長岡京也可以看出，他希望擺脫平城京以天武系為主體的反對勢力，重新構筑自己政治勢力的愿望。
總之，井上內親王的“巫蠱之禍”與“冰上川繼之變”，都為穩固桓武天皇的統治以及天智系皇統的順利傳承奠定了基礎。
本文根據《古代日本皇親制度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二章第二節第三部分補充、修改而成。
